2012年10月2日 星期二

【NGO平台】走在美麗風景的路上


NGO平台】走在美麗風景的路上
受訪者/張允慧   /周得豪
台灣近20年的社區文化發展過程,在各個地方都有精彩的故事發生。有許多優秀、充滿熱情和理想的年輕人來來去去,有時候離開的人在別處發光,有時留下的人也還在尋找或正創造一個想像中的烏托邦。社區工作者-張允慧,從最早的社區劇場開始一腳踏入了社區工作,從台南到新竹、新竹到苗栗、苗栗到高雄,經歷社區劇場、藝術村和文化館的過程,恰好也是台灣相關文化政策的演進歷程。不管在任何地方都尚未離開這情感深刻且複雜的土地,顯現出一個特殊時空下的個人境遇,扎根於真實土地上的草根性格,也在實踐過程中對社區有著難以割捨的情感與反思。
社區劇場
大學時期就參與了社會運動相關議題社團的允慧,從那時就開啟了對社區與社會有諸多關懷的意識形態。1998年進入台南市政府擔任市長幕僚工作,工作面向在文化觀光與民間企業合作的BOT計畫,並在台南參與早期社區劇場-「烏鶖社區教育劇場劇團」的活動,當時一起工作的夥伴/團長-賴淑雅,也是台灣社區劇場發展中非常重要的推手之一,致力於推廣社區劇場的工作。在參與投入社區劇場之後,才了解到原來有種劇場是以「社區教習」的形式來發聲的。這樣的觀念深刻的影響允慧,因此即使身在不同的地方,社區教習劇場的概念成為允慧在社區文化工作時運用的方法。於是在苗栗苑裡與華陶窯執行長陳育平共同成立了「窯場文化社區教習劇場」並擔任團長。經歷數年的社區營造與文化產業實作後,在回到故鄉岡山時,以岡山長老教會所附屬之育仁社區關愛協會為基礎,組織了「育仁社區劇場」,並發展出操作的形式與做法。
每個劇場工作者可能都會有各自不同帶動社區的做法,但育仁社區劇場的做法是一開始帶所有的成員一起做田調、訪談、拜訪家戶和社區的老人,接著以自行組織討論會的形式,讓彼此討論所觀察到和重新認識到的事物,再將它編進共同討論的劇本中,會有一個與民眾互動且循序漸進的基礎工作。他們所表演的內容可以是地方的歷史變遷、生活中所面臨的困境,或當下所面臨的社會議題,所以劇場提供了一個討論社區公共事務的機會,透過成員彼此間的聯繫,讓彼此互動之間產生認同。
而近幾年在「藝術進入社區」政策下,也有許多社區將社區劇場的活動委託給專業的劇場工作者或藝術家,變成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帶動大家的肢體練習,由上而下的帶領劇本和演出的形成,最後倉促的做完一場表演後就結束。一方面是因為政策的使然,讓每個人都趕著結案、核銷,另方面藝術家自身的創作主導意識也越加強烈。
藝術村/文化館
2001年時,離開台南市政府的工作到了新竹的沙湖壢藝術村擔任執行長,開始了另一段藝術的實踐。沙湖壢藝術村位在新竹縣寶山水庫旁,山湖景色優美並蘊含豐富的自然生態資源,由私人無償提供土地,與新竹縣文化局合作辦理史無前例的私人閒置空間再利用-沙湖壢藝術村藝術家進駐計劃,提出「自然、人文、藝術村,尊重、共享、沙湖壢」的slogan,藉著共享的文化,串連人與自然、人與人,營造異質領域交流,保存自然美景,且蘊含豐富人文的藝術村,成為全台藝術村串連的據點之一。
藝術村之後,來到苗栗的華陶窯擔任營運總監的工作。而華陶窯在現在普遍人的印象即是個長期推動在地文化深耕和文創的據點,在尚未有文化館政策時,華陶窯就已經有類似的方案做為先行者的角色。如果我們要去認識一個地方,地方文化館就會像是個平台、窗口,讓訪客能夠深入且快速的了解到當地的特色、文史、旅遊規畫等資訊,而文化館扮演的角色就會是文創發展的基礎。華陶窯的現代柴燒陶藝與台灣式園林景觀,就是將傳統產業和文創合作的例子之一,並主動創造出民眾的公共空間與生活樣貌。反而回到現今的文創脈絡下,許多地方團體或文化館舍,卻未與文創發展契合的很好,是件很可惜的事。大多只看見花了非常多經費蓋的新建設,原具有文化或特殊記憶的舊式建築卻也不斷被更新,只出現文創明星,卻未有文創深耕,而這都僅是為了達到快速可見的政府績效而做的政策。
藝術與社區意識的萌芽
在經過「社區劇場」與「藝術村」的歷練之後,2005年回到了高雄市岡山區的育仁社區發展協會,投入當地老街文史與眷村的保存。過程中也嘗試以社區劇場作為紀錄、整理、編寫、創作歷史故事的平台,並邀請社區居民、耆老、教師、學生、文史工作者來紀錄即將消逝的社區歷史空間和故事,進一步將所採擷到的口述歷史整理編寫,創作社區故事劇本,最後以社區劇場創作展演呈現「岡山人演岡山人故事」的效果。
重回近10年前的社區劇場工作,至今也有些不同的反思。「做社區劇場的不能老是停留在一個未成熟的或不美的成果展現,總是希望能夠再往前踏一步。」所以在「萬家基督」這齣劇場表演裡,即邀請了南風劇團的團長陳姿仰做指導。雖然社區成員有上過一些肢體伸展的課程,但專業的劇團對於表演時的舞台效果、肢體動作、走位等,都會有非常不一樣的角度,有讓成員被提升到另個層次的感受,令人印象深刻。主體發展還是由社區劇場成員為主,專業團隊從旁協助,只要能找到彼此能夠合作的方法,就可以展現出不同的自信與深度。
岡山從日治時代到國府時期,甚至現在都是空軍軍事重鎮,軍事已是當地生活文化的一環。約略從2007年開始,全台各縣市陸續開始進行土地和都市更新的計畫,眷村也是其中受拆遷的對象之一。透過文史工作者的奔走,岡山有唯二倖免於拆除命運的空軍眷村-醒村和樂群村,地方人士希望能為他們留下生命的故事,並為他們修蕺竹籬笆,讓歷史記憶存在的空間再生利用。因此於20109月,育仁社區發展協會開始推動「空軍之鄉」藝術進駐工作坊與成果展演的計畫,希望能透過工作坊蒐集在地耆老對於岡山軍眷村的文史資料,進行口述歷史的工作。藝術進駐計畫邀請藝術家與社區居民合作,以藝術行動的方式將所蒐集到的文史資料,用視覺影像、裝置和文化創意設計等形式來展出,呈現出岡山軍眷村豐富的文化資產,並發展未來的可能想像。
育仁社區發展協會在4年間,透過社區劇場與藝術進入的形式,找到了地方組織自主運作的可能,也讓社區工作者對原有社造的想像有較多元且大膽的嘗試。這會需要再更長時間的投入與持續累積,而且需讓社區有喘息和思考的空間。所以即使社區專業者會逐漸淡出或更替,但社區會有自己的自主機制讓組織處在常軌的狀態。
台籍老兵的故事-戰爭與和平紀念館
在保存岡山空軍眷村的過程中,結識了長期為台籍老兵權益奔走的許昭榮先生,許先生20多年來致力於蒐集台籍老兵的史料,並一手推動「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和「台灣無名戰士紀念碑」。但卻在2008520日於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為抗議高雄市議會決議改變公園名稱而自焚,政策的更迭與社會默視這段歷史的無奈,讓許先生看不見未來。訣別信中寫道「我被迫站在孤掌難鳴的立場上,只能承擔默認、但從今天起、我內心就計劃捨身自決、決心要保護這塊「聖地」及戰爭與和平紀念石碑。[1]
這樣的背景下,張允慧也開始投入保存與正視老兵權益與歷史定位的工作,讓更多人能夠知道這段歷史。台籍老兵是指在二次大戰前後,台灣子弟曾以「日本兵」的身分參與了大東亞的戰爭,也有人以「國軍」身分身陷中國的國共內戰,還有人因此被俘並換上「解放軍」的制服,並加入中共「解放台灣」、「抗美援朝」的戰事。身分的不同,決定在其所處的政權環境!台灣人為何而戰?台灣人為誰而死?這是一段由血淚編織成的生命歷史。
據許先生的調查與奔走,得知台灣中國兵至少在15千人以上,有1萬人戰死,約有3千人仍留在中國大陸各地無法返回台灣,這些都是當年被利誘、拐騙與脅迫加入國軍的台灣青年。而根據日本紀錄,台灣當時有207183人參與了戰爭,3304人死亡,15千人失蹤,他們沒有人紀念、沒有事蹟、沒有墓誌銘,什麼都沒有,只留下未解的疑問。這20多萬人的台灣後代子孫,大多也對這段歷史不清不楚,或僅聽過長輩們的耳聞,而這些人卻可能就在妳、我的身旁,因此在2009年成立的戰爭與和平紀念館,除了展示這段歷史過程外,也建立了台籍老兵的查詢系統,透過尋找自己的親人與歷史記憶,也找回自己。
美麗風景的路上
「風景」的概念既豐富又多元,本身所代表的含義也不斷在改變當中。「風景」一詞最早是出現在15世紀荷蘭語中的「Landschap」意謂「一塊土地」。「風景」在現下的時代意義裡,不只是指涉一塊有人活動的地方,更包括著我們是如何觀看、如何思考這個世界,也表達我們和世界、和他人、甚至和我們自己的關係[2]
林瓔Maya Ying Lin設計的越南戰士紀念碑(Vietnam Veterans Memorial,上面刻了5萬名因越戰而亡的軍人,紀念碑的意義不只是要我們記住曾經發生過的戰爭,它同時告誡我們要審慎的寫出下一個歷史章節。而戰爭紀念碑的本質,常會引起人們心中對死亡與生命價值的掙扎,假若這是用來教育後代關於他們的歷史,也必須很謹慎的決定什麼是值得紀念的。所以若回到當時所處的情境,先了解紀念碑對來訪群眾的意義,而無意於伸張贊成或反對戰爭的立場,則我們也許可以更公平的將戰爭與其政治意涵融而為一,並找回許多從前遺失的歷史章節[3]
戰爭追銘碑」是為了紀念台灣兵來喚醒失落的記憶和主體,目前仍缺少經費與適當的土地規劃,卻也在各政治人物間有不同的解讀。不同領域的人會用不同的角度來看設立紀念碑的事情,不管是從國族認同、土地認同,或是任何其他認同,但我們看待這件事會希望從文化的角度而非政治的角度做觀看。向「他者」開放,相對的來說我們也可以向帝國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開放,「他者」可以是任何信仰的人。
我們都生長在這塊土地上,都是這塊土地上的歷史,而我們從小對歷史、地理的教育,仍然是以中國的歷史、地理為重心,直到很晚期才會認識到一些台灣的歷史,但那些對中國的理解是一般人所遙不可及也觸碰不到的虛幻,很多人常會覺得中國似乎跟我們很密切、很親近,可這是從小被教育後的結果,讓我們對台灣真實土地上的情感仿若被切割了。
風景的表現從理解開始,理解風景的存在模式及它的景觀規劃方法同樣重要。因為風景作品不單單僅是一個作品的呈現,也是具體規劃整理下的結果,更是我們情感的依存所在。「戰爭追銘碑」的設置即是同樣的道理。而這一路上經歷過的人、事、物,從劇場、藝術村到文化館,從眷村文史、土地認同到紀念碑設置的過程,逐漸形塑出一段美麗風景的路途,也與藝術結下了不解之緣,並透過藝術讓每件事、每個過程都可以被包容與聽見,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命態度與扮演的角色。


[1] 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更名事件大事紀,可參閱薛宏甫,《台籍老兵的血淚故事》,高雄市文獻委員會,2009.05P12
[2] Catherine Grout,《重返風景-當代藝術的地景再現》,葉金菊譯,遠流,2009.04.30
[3] Harriet F. SenieSally Webster,《美國公共藝術評論》,〈越南戰士紀念牆與華盛頓廣場:政治圖像的哲學思考〉,遠流,1999.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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