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8日 星期四

記陳香君-邊緣文化風景的看見

記陳香君-邊緣文化風景的看見
/周得豪
記得初次見到陳香君老師,是在碩一 2009年)堂課的下午時間,那時香君老師被學長姐推著輪椅進到教室,身旁簇擁著許多我還不太熟悉的同學們。每個人臉上都滿懷興奮與開心的表情,因為輪椅上那位也笑得開懷的美麗女子,將在下個學期開始在所上任教。

一進到教室,香君老師開始看著每位同學並叫出大家的名字,那時她已經記得我們每個人的名字與相關背景,做攝影的、做表演的、做社造的,每個人她都記得。當時覺得驚訝,這位初次謀面的女子是做了多大功課才將每個人都記住了。這樣的舉動,確實讓我留下深刻印象,不僅快速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也令人備感貼心。這即是我們與陳香君老師相遇第一堂課的那天。

陳香君老師在2011921日過世。當時所上師生正在學校看李沛峰拍攝的個人化記錄片-《白銀》,內容講述著中國偏鄉小鎮的農村議題、生與死的議題。而在此欲書寫關於香君老師的文字確實讓學生感到非常困難,因為一個重要人物的離去,是不容易讓人平靜面對的,如同《白銀》一般有點迂迴情怯又有點殘酷。因此我僅可以從其教學與部份私下相處的過程中,試圖描繪出這位總是面帶微笑、細心且堅強的女子樣貌。

2008年陳香君老師才結束美國UCLA的講學,返臺至高師大跨領域藝術研究所任教,隨後轉至陽明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院任職。返臺三年間,她才剛開始耕耘在臺灣的藝畝田,是知名的藝術史學者、當代藝術評論家及策展人。她的研究擅長從政治、社會議題切入台灣與亞洲當代藝術史,並從性別、歷史的角度切入文化創傷與殖民記憶的課題,重現女性藝術的聲音,顯露出其多層次的藝術思維。
邊緣文化風景的看見
陳香君老師在後╱殖民記憶、二二八歷史創傷書寫、性別問題與亞洲當代藝術主體性等議題上,有深刻的論述與詮釋。她的博士論文《紀念之外:二二八事件、創傷美學與性別差異》,重新思考了各族群的228記憶經驗,看見在創傷歷史下的性別差異傷痛,並試圖找到讓傷痛癒合的方法。在展覽策畫上,2003年〈網指之間:生活在科技年代〉展覽,從女性藝術家的角度來跨越科技、政治、經濟與文化面向的觀察,其展覽研討會內容也由高美館彙集出版為論文集。2006年〈燕子之城:移民、後/殖民記憶與新台灣色彩〉展覽,透過八位藝術家,以台北中山北路二、三段為創作場域,展現藝術如何以不同形式與社會互動,探討在全球化下移民的流動與生存狀態。2009年策畫〈看(不)見的風景:當代跨域性格的探索〉展覽,以高師大跨藝所師生參與為主的環境藝術展演,從高雄鹽埕區出發,檢視了當下新移民女性、藝術介入與自然環境的社會風景。
邊緣文化是個相對性的概念,如同卡爾維諾述說的「每個人,都努力的從『老鼠之城』飛往『燕子之城』…」,這是一個流動的動態關係。在陳香君老師的論述與策展中,讓我們看見不同社會、社群間的互動,它包含著種族的、歷史的、文化的、階級的、性別的、殖民與被殖民的視線差異,使藝術家在社會的複雜關係中,創造了某種集體認同的對話性空間,讓我們重新省思藝術與他者互動中的本質與意義。而「老鼠之城」與「燕子之城」的流動經由藝術性的形式再現,使得我們得以看見流動過程中的邊緣文化風景。
教學與生活
在高師大跨藝所教學期間,陳香君老師主要教授「女性主義與當代藝術研究、「藝術評論與寫作」、「批判性影像閱讀研究」、「當代藝術/史專題(亞洲、台灣)」等課程。香君老師在教學上的認真與細膩自不在話下,她會以各種方式為學生勾勒出一塊完整的教學圖像,以「批判性影像閱讀研究」為例,從基本的圖像學、形式主義風格和現代主義影像閱讀開始,進入傳記、自傳與作品的關係,再到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如何介入藝術,以及符號學、精神分析的方式重新反省傳統的閱讀方式。
面對各自不同專業背景的學生,常讓老師思考如何的教學方式才可讓學生有最好的吸收。所以她常細心關心每位學生的學習狀態,提出各種學習上的建議與補充資料,鼓勵學生多方嘗試不同的角度思考,另外當然也會叮嚀學生們的作息正常了。我常會覺得香君老師給予學生的關懷與學習,多得讓我們感到有些壓力,因為在學習與日常的關懷上,我們的回饋著實令人感到匱乏,而她也總是笑盈盈的表示了解,然後轉身繼續埋首於自己的研究。
香君老師總是在教學、研究、展覽與研討上付出無比的心力。當時,我並沒有特別去思考到老師對於藝術的執著與付出的原因,但現在想想,那或許是因為我們總是有著過多的現實選擇,而當一個人的選擇越來越少時,能夠專注的也就是那最真摯的渴望了。

最後,想起一次在校園樓梯間的偶遇,香君老師依然用那微笑且關懷的樣子問我:「得豪,上次你說過會重新整理一份新的文字報告,做得如何了呢?有遇到什麼問題嗎?要記得跟我分享你的成果阿。」這份報告至今一直尚未完成。但或許是一直尚未完成,所以至今還會掛在心上,我還有一份欠著的報告在那兒。也因為欠著,所以偶而會讓人想起香君老師那燦爛的微笑與叮嚀。記陳香君老師,書寫了一點點關於生活上的微小事件,但這微小事件也將蔓延至未來,讓我們繼續關懷、發現與看見那些邊緣文化的風景。直到再與老師相遇的那天。